的人,暂时贫穷,少了人家一些零碎账目,被逼得厉害,又要顾惜脸面,没奈何,明知这印子钱是个大火坑,也只得去借来暂且挪一肩。如果多欠他些日子,就抬出他令叔的名目来吓人:“这可是陵上竹老公的本钱,叫我替他放的。你若少了他的本利,他对知县官一说,你捱了板子,再双手送来,只怕迟了。”人家听见这话,谁敢短少?卖儿卖女也顾不得,还他要紧。这样若干年下来,居然也积了有二三千两银子。
竹清生性啬刻,亲友们到他家来,不要说款待酒饭,连茶也从来不肯给人一盅吃。他或有求于人,或有体面朋友光临,没奈何,忍着心疼,备一餐粗饭相留,这也是十年九不遇的事儿。妻子黄氏,是他来到南京以后娶的,倒是个做买卖正经人家的女儿。但是生性出奇的小气,说起来更为可笑。他家里只有夫妻两口子,又没别人,间或买斤肉回来,何妨正大光明地收拾来吃?可她生怕有人来看见会抢去吃了一般,弄一个小广锅,在床后马桶根下炒熟,拣好的落起些来藏了,余下的盛出来,关了房门,两口子像做贼似的,急忙忙偷着吃了才开门。等到竹清出外办事去了,她才把那藏起来的肉拿出来独享。
有一天是她生日,她哥哥送了四斤肉、两尾鱼、两只鸡、两盘面来给来贺生日,她哥哥、嫂子、侄儿、侄媳都来拜寿。竹清陪着大舅、内侄在堂屋里坐。黄氏把那肉割了有四两光景,炒了一盘,将那鸡头,鸡翅膀,鸡脚炒做一盘,剁下小半截儿鱼尾巴来做一盘,别的忙忙收起。再用白水加些盐下了一撮面,每人只有大半碗,拿出来款待哥哥、侄儿。她嫂子看不过,说:“姑奶奶,外边三个大人,这一点子东西哪里够吃?菜少些也还罢了,你凑四个盘子也好看些,不尴不尬的三个,成什么样子?"她倒回答得好:“谁叫他不送四样来?他只送了三样,那一样叫我哪里变去?”她嫂子说:“不论粉丝也好,粉条也罢,或者韭菜白菜之类,添一盘算了。那能值几个钱?”黄氏皱着眉头说:“可怜见的,家里要找半个刮痧的钱也没有,拿什么去买?”他嫂子又说:“那肉还多着哩,再割些下来,做不得一盘么?”她听了,由不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滴,说:“刚才割的那一块,比割我身上的肉还疼呢,还叫我割。你们不是来替我做生日,是要来送我死了。”他嫂子见她这个光景,也不好再说。
竹清把三个盘子品字形放在桌上,陪着舅子、内侄吃完了那半碗面,也不叫添,也不再让,众人只得放下了筷子。见还剩了些骨头鱼刺之类,她急忙收了进去,藏在抽屉内。她嫂子也知机,肚子还没饱,料想坐着也没用,决没有再留他们吃饭的意思了,就带着媳妇要回家去。黄氏心中暗喜,也不假留一声,送到门口,看他们坐上了轿子,见轿夫抬起来了,这才说:“我正要收拾饭待嫂子呢,你又不肯再坐坐,空空的回去。”他嫂子也不再说什么,微微含笑而去。
他夫妻二人到四十岁尚无子息,心中想:人家求子,都供一尊送子观音。我要是画一轴来供养。不但要费银钱,况我家现供着玄坛财神爷,每日要上香,再供一尊菩萨,又要费一份儿香钱,小雾小碎的,一年总算起来就要好几十文,如何行得?两口子商议说:“观音是佛,玄坛是神,菩萨既然送得子,难道神就送不得子?我画一个娃娃贴在玄坛爷怀中就是了。”偶然抬头见房门上贴着一张耍娃娃,高兴地说:“凑巧,凑巧。"拿刀子就把那娃娃抠了下来。舍不得钱买面打糨糊,两口子刮下来许多牙垢,把个娃娃粘在玄坛怀中。他夫妻二人每人上了一炷香,虔虔诚诚地祷告了一番,叩了十多个响头才起来。
竹清对黄氏说:“人家求财求子,都要许个愿心。愿我是不敢许的,真要是养了儿子,拿什么还?俗话说:‘宁许人,莫许神。神道跟前是扯不得谎的。不过俗话又说:‘小本不去,大利不来。咱们既然求神道慈悲送子,也要时常有些供养才是。"黄氏说:“你这算计不好,若时常供养,花费倒大了。你竟大大的许个猪羊愿心,要是养了儿子,咱们就折它几两银子,反正神道是不会用银子的,仍旧还了咱们,岂不省事?”竹清摇头说:“万万行不得,办事情要深谋远虑。倘或神道竟把银子收了去,那时候怎么办?”黄氏想了想,说:“不然把我许了财神爷吧,料想神道是不会要人的。”竹清说:“越发行不得。倘若玄坛爷一时灵感起来,赐了个儿子给咱们,却把你拿去做小奶奶,我可不是得了儿子,倒把个老婆送掉了?”黄氏说:“这不好,那不好,你倒是想个主意出来呀!”竹清说:“我有个好主意:每日两顿饭,是咱们要吃的。你每顿饭做好了,不论荤菜素菜,先送了去供供,也就算是供养了。古话说:‘心到神知。’。这岂不妙?”黄氏连声称赞说:“这主意好,这主意好。”
从这天开始,她倒也着实虔心。每饭必供,供必叩头祷告一番。拿白菜豆腐去供,她还不在心上。或买些肉来,她怕神道吃了去,拿个小碟,少盛几块,心惊胆颤地拿去试试,少刻去收,竟丝毫不动。她试过几次,都是如此,胆子就大了,后来就全送了去供过,才收下来吃。
一天,她买了条鱼,也全送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