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拳并不给他带来重伤,少年拳如重槌,是位难得体魄过人的剑者,但并不令他惊愕。
他忽然变得极为适应、极为擅长水域中的一切,灵动如魅影,他在第一回合也已经感受到了。
但在这一拳里他真正确认的是,自己对水的掌控,真的再次削弱了一分。
———他在夺走自己体内的【白水】!
……
百丈高树之下。
鲛馆闭合,洛神木桃们还在疏疏落落地生长蔓延,但雍戟二人的身影已不可触见了。
李西洲望着和尚,和尚把枪立在手里,洛神旧馆覆盖百丈,而在百丈之外,黑色的闪电连通起来,结成了另一座更庞然的牢笼。
几只蜃境的大妖在伏地冷视,从四周缓缓将女子围了起来,阴影缓缓覆盖了她。
女子并没有修为,几百丈的动荡天地之内,只有她一人直面这位天楼。
但女子没有什么惧色,脸上的苍白全是因为失血,几只大妖的口涎都垂在鲛绡之旁,但她似乎也瞧不见。
和尚安静看着这座洛神之宫,它并非不受天地的影响,黑色的裂隙朝其攀爬而去,触及的洛神木桃飞灰般湮灭,鲛绡也一点点散去。
但它显然还能支撑更久,鲛绡织成的结构繁复而精巧,并不是一触即溃的样子。
“殿下手段神妙。”和尚转过头来,合掌一礼,“可是故皇后遗惠吗?”
“禅将军认得母亲?”
“我与故皇后缘浅,入军之时其人已不在北疆。但燕王几回与我提起前帝时旧事,可以想见奇人风姿。如今军中还有许多对付荒人的法子,是当年故皇后留下的,有时习练,便牵想其人。”
“嗯。”李西洲仰起头来,望着梦幻般的水波,“这里也是母亲的遗留。”
和尚单掌竖起,阖眼低头一礼。
“二十年来万事同,一朝岐路忽西东。”和尚低声,“如今白刃相见,小僧实在心有戚戚。”
“酌酒与君君自宽,世事翻覆似波澜。”李西洲洒然抬手,淡声淡容,“禅将军,请选吧。”
和尚睁眼抬头,沉默望向女子,一霎时仿佛整片天地都压了上去,李西洲面色又白了一分,如觉天地旋转,有些摇晃地扶住了身旁高石。
她晃了两下,还是没有坐倒,虚弱笑笑:“那日燕王刺客杀我,只差半寸,此后至今志不曾夺。难道今日我怕死吗?。”
和尚沉默良久。
“今你二人俱在我掌中。”
“不错,鲛宫迟早会被将军湮灭,届时天地封闭,将军杀我二人只要一指。”李西洲道。
“世子身负【白水】,又有山海之体,最难被奇剑刺杀。二十合之内,便能分出胜负。”
“不错,无论如何想,裴液这时胜不过雍戟。”李西洲淡淡一笑。
“殿下在做困兽之斗。”
“然也。”
和尚望着李西洲,李西洲也望着和尚。
久久无言。
“二十合已经过去了。”李西洲再次垂眸伸手,“禅将军请选吧。”
……
裴液提起鞭腿,狠狠砸下,将雍戟从三丈高的空中重重砸落在地。
然后他直冲而下,提膝再次砸上雍戟腹部,雍戟咬着牙,还是痛咳出一口鲜血,骑在身上的裴液散发如同狮虎,拳拉满弓,一拳砸向雍戟面目。
雍戟抬臂格住,同时一拳撞上了少年的肋部,骨声咯吱作响。
两人的血混合在一起,贴肉搏杀着,雍戟偶尔带给少年明显的伤势,但与此同时他被全面压倒,裴液的进攻如同狂风暴雨,拳、剑、心神……雍戟几乎遇不见在赤手空拳搏斗中能与自己相持的脉境,但少年确实算一个。
他显然没有太受过拳脚武艺的训练,江湖上称名的几样拳掌全不沾边,但偏偏对搏杀有着极敏锐的感知和极正确的理解,尤其如今在蜃龙真血与鹑首的加持之下,雍戟几乎难以招架。
更重要的是他也难以专心放在搏斗上。
【白水】的流逝才是最重要的问题。
雍戟束手束脚,几乎不敢与他过多接触,而裴液则似全无顾虑,每一拳都如挟风雷。
而随着少年也掌控一部分【白水】仙权,操水带来的优势已明显变小。
二十合过去,雍戟一直在被动防御着,咬牙冷眸地盯着他,想要找出改变发生的缘由,他这时甚至不敢启用觜星守,只怕【白水】在暴露的一瞬间,就被直接夺去。
直到他忽然注意到裴液再次只用剑做了回转,提拳砸来。温热的血溅上他的脸,他忽然一个灵醒。
瞳孔骤缩地怒吼道:“你身上,怎么会有蜃龙真血?!”
裴液并不搭话,再次直冲而来。
但雍戟的脸已完全冷下来了,没有一丝表情。
仿佛刚刚二十合所受的一切憋屈与压制都将在这时爆发。
既然知晓是蜃龙真血,那么就不必盲目猜疑了,唯一的办法是,在【白水】彻底流去之前,就彻底利用其带来的优势,终结这场战斗。
二十合下来,【白水】也不过流去了五分之一。
白水之下,你能坚持一个二十合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