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了,只好上奏朝廷,说他们‘疲顽刁狡,积惯抗欠’,租子直接砍了一半。”
“还有滕县的佃户,在隆庆年间串联暴动。因为当年起了蝗灾,他们汇集到一处‘共同一局,抢劫官场’,趁夜将收成从孔家手里全部抢了回去,一颗一粒都未留。”
“这事做了也就罢了,随后又让宋兴礼执笔,写成了誓约,此后竟然形成了灾荒时候的传统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这些事老夫数都数不过来!”
“葛将军不是口口声声说老夫看不起赤民?将军又何尝不是!?”
“没这个本事?这就是天大的本事!赤民天生的本事!”
“赤民也是有道义的,赤民也是讲是非的,谁给的不公,就亲手夺回来!谁堵了活路,就问谁去讨!”
“葛将军裹挟赤民来对抗良策善政,才是践踏生民良知!”
振臂高呼,唾沫横飞。
葛成首当其冲,思绪愈发混沌。
他目光扫过院中的部众,神情愈发茫然。
葛成张嘴想辩解什么。
“某……”
一张嘴,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本以为清丈是不顾生民,贪婪敛财,现在何心隐告诉自己,朝廷是在为天下均赋。
本以为与大户合谋,向朝廷讨价还价,可谓英雄,现在何心隐以质问点醒自己,自己此行无异于助纣为虐。
本以为自己打抱不平,为赤民出头,可谓英雄豪杰,现在何心隐却告诉自己,赤民本就是豪杰,反而被自己引到了岔路上。
如此这般,自己到底在折腾什么?
何心隐此刻却无暇听葛成分辩。
他此刻浑然忘我,几乎扯着嗓子喊话:“……挣命啊!”
“临行前,沈巡抚对老夫早有承诺,诸位乡亲如今的困苦,巡抚衙门不几日便能收拾过来,罢市的开市,停耕的复耕,缺人的工坊开门雇工,隐户重新安家落户。”
“这不是衙门的施舍,是汝等自己挣出来的!”
“不止在朝廷跟前,哪怕离了老夫,哪怕无有葛将军,哪怕主家当面,同样要挣命啊!”
“不要总盼着外人给活路,不要总是趋利避害,受人裹挟!赤民亦有是非对错!亦当行其道!”
“赤民的道,要靠自己走下去!”
觉民行道,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。
“视国犹家”的济世情怀,使何心隐将自身忧喜牵挂于国家。
“视人犹己”的爱民之心,使何心隐将生民困苦视为自身疾痛。
善政不得推行,百姓不能教化,是最为常见的事情,也是觉民行道的痛苦根源。
此时此刻的何心隐,慷慨激昂,朗声高呼,情绪从胸膛喷薄而出。
他在期盼生民的抉择,他在渴望生民的理解,他梦寐以求百姓可以明辨是非,一如王阳明所说,民可以“觉”。
清丈对不对?赤民的困苦是谁在作梗?沈鲤承诺的让赤民安家乐业又能不能信?
何心隐该说的都说了。
至于信不信,就得由面前这些神情茫然的赤民自己抉择了。
“诸位乡亲,觉民行道……”
何心隐喃喃自语。
就在他疲惫地开口要说完最后一句话时。
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何心隐下意识回过头。
只见葛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。
“何大侠,可以了,且让我等关上门自行商议一番罢。”
何心隐恍惚看向葛成,张嘴欲言。
葛成捏了捏何心隐的肩膀,神情恳切,认真道:“何大侠,烦请体谅我等愚昧。”
这话传入何心隐耳中,身子一震,陡然回过神来。
举目眺望,映入眼帘的赤民,神情是这般茫然、懵懂。
何心隐这才后知后觉,自己似乎入戏太深,越说越多,越说越杂,以至于越往后,越没有几个人能听明白。
一股无助的情绪,瞬间涌上脑海,他近乎求助一般,期盼地看向葛成。
幸好,葛成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:“某自是懂了。”
何心隐如释重负,长长出了一口气。
“某正要为部众用下流话解释一二,才好商议出个结果,劳烦何大侠寺外稍后。”
葛成再度重复了一遍。
这次何心隐没有再犹豫,连忙抱拳一礼,答谢不止。
而后他才狼狈转身。
何心隐转向殿外,行之所至,院中的赤民自行分开一条道来。
葛成居高临下,目送着何心隐的离寺。
待到后者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,葛成才双掌朝脸,五指连着屈了数下。
帮众再度围上前来,葛成目视着帮众的疑惑的目光,沉吟片刻:“何大侠的意思是说,朝廷这次行的善政,咱们再惹就真急了,所以,他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让咱们去瓜分土豪半日,再自行卸甲归田,做回良民!”
……
等待结果的时候,往往煎熬而乏味。
但结果出乎意料的时候,又更令人惊慌失措。
当何心隐负手站在泗水岸边,满怀期待等着葛成以礼来降,但随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