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4章 伺风开洋,作作有芒
万历八年,七月丙申。
司礼监奏请新制宝龙旗,即令工部仿武宗形制,拨匠助役。
调锦衣卫指挥金事骆思恭,为五军都督府大元帅近卫统领,掌亲兵六百。
今年可以说是隆万以来,矛盾集中爆发的一年。
北地几大重镇以五军都督府焕发新生,重新划分统辖之权,自总兵以下全都不得安生。
中原关东一带,饱受巡田衙门覆核清丈的痛苦,民乱游行旋起旋灭,扁担打得不绝於耳。
西南诸省端得是各有千秋。
云南受东吁王朝外敌几度袭扰,疲於抵御,苦不堪言;四川的贪官几年下来被训得如丧考姚,海瑞离开后隱约故態復萌;贵州的土司整日姦淫妇女、阉割汉人,日子好不快哉,却被播州杨应龙告了密,引得巡抚温纯怒极下场。
江南则更是热闹,度田清户引发的民乱、徽州府先行取消人头税、莫名席捲而起的地域之爭,似乎有闹不完的事端。
大明朝举国上下,当真如煮沸的汤水一般,翻滚不止。
不过。
即便天下大局纷爭如此,却也不是没有安静的地方。
譬如说福建布政使司,从去年南郊祭天开始,至今也没出什么乱子。
盖因巡抚栗在庭,乃是京官下放,又从本省布政司参议,歷经大小爭斗无数,一步步重新爬上位的。
对上溜须拍马,对下行事酷烈,斗倒了无算的上官同僚,又以封疆大吏的身份经营数年,如今可谓实权在握,说一不二。
別说像浙江那等报社去信胁迫抚按官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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便是下官豪右赶赴巡抚衙门会议稍晚了片刻,立刻就是三五大汉架在腋下,抽去坐席,站立旁听。
这廝偏偏又是个不在乎名节的恶吏,官癮薰心,满脑子想著迎合新政重返中枢,整日以考成法压榨同僚,作秀政绩。
福建官场上下被迫上了发条,连鱼肉乡里都收敛了三分,显得死气沉沉。
又得益於隆庆六年就开始试点的先发优势,福建的清丈循序渐进,已然按部就班完成福建清丈田粮事竣,部覆谓宜刊定成书,並造入黄册,使奸豪者不得变乱。
加之此前频繁侵扰的倭寇海贼,也在俞大献升迁五军都督府前的数年清剿,及福建更进一步地开放海禁,重整市舶司后,肉眼可见地消停了不少。
斗爭不够激烈,官场士林气氛冷清。
不过也正因如此,反倒让省內小商小民,在几重大山之下稍微得了一口喘息之机,活泼了不少。
尤其几座港口。
隆庆年间开放的月港自不必说,二里的海岸密布七座码头,洋市中124种进出口商品,成为了漳州百姓最爱閒逛的去处。
汉唐兴起的福州港,虽因国初海禁衰败了不少,但万历初年再开后,迅速重现辉煌。
作为福建市舶司之坐落,近海贸易之停驻,外藩朝贡之必经,泉州港官督民办,营造了数座妈祖大型庙宇,每日都有慕名而来朝拜的小民小商。
唯独泉州普江县的安平港差了半畴。
本就是作为泉州港衰落后的补充,依託走私才兴起的港口,朝廷开放海禁之后重新收编整饰了一番,说是要与永乐年间一般,仍作为远洋航行的港口。
但自郑公以后,国朝早就停罢了远洋,港口没有船只出航,自然鲜见人烟。
也就特定的时候才有热闹可看。
譬如此前,龙江造船厂復刻的永乐宝船第二,在太仓的刘家港下海集结,环天津、登州、淮安试航后,於上月抵达福建安平港之时。
黑压压的宝船,连带著百余艘隨行的遮洋船、载货的福船、护航的战船,首尾相接,
先后驶入港口,整齐划一泊驻。
惹得海商小民爭相围观,热闹非凡。
既然是伺风开洋,这齣热闹自然也是有进有出。
也即是今时今日迎来了第二遭热闹一一万事俱备,万历宝船终於要迎风启航!
天不见亮,码头上已经聚起了黑压压一片的围观百姓。
人头攒动,翘首观望。
海潮裹挟的咸腥气息拍岸而来。
黑暗中,缆绳摩擦木桩的哎嘎声、舱工呼喊方位的號子声、锚链砸入水面的闷响不绝於耳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红日缓缓从海面升起。
浮光跃金,数里之宽的港口,被悄然点亮。
一艘硕大无朋,船身绣著云龙纹的巨型宝船,宛如一座小山掀开覆盖的帷幕一般,缓缓出现在天光之下。
瞬间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眾人仰头看去。
身长十九丈的庞然巨物横亘在港口中,五桅七帆高耸入云,船首虎头浮雕怒目圆睁,
泛著冷光的炮管环绕船身,张牙舞爪。
一艘艘渺小的福船、战船、遮阳船点在四周,更是將其衬托得如同船中大父。
金碧之色勉强越过蔽日的楼船,与阴影上下参半,一同覆在码头上无数仰望的凡人身躯之上。
隨著天光照拂,宝船现身,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