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刑部大堂。
寒风吹过,却压不住堂内暗流涌动的肃杀。
三司会审的公案后,刑部尚书开济捻着胡须;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低垂着眼;大理寺卿周志清则坐的端正。
公案前的跪垫上,户部前尚书吕昶身披囚服,花白须发间插着几根草屑。
他身后,满朝文武按品阶肃立,文臣列东,武臣列西。
屏风后,朱元璋负手而立,燕王朱棣按剑侍立,目光穿过屏风缝隙,紧盯着堂中吕昶沟壑纵横的脸。“这老东西的账册,比锦衣卫的密档还复杂。”朱元璋微微含笑,“今天就看马天那小子了。”朱棣躬身:“舅舅已在偏殿候着,三司推他为主神,明显用心叵测。”
“且看他们玩什么花样。”朱元璋冷哼。
没一会儿,詹徽的惊堂木拍在案上:“带证人!”
两个皂隶将颤巍巍的老吏架到堂中。
那老吏捧着一叠泛黄的账册,嗓音嘶哑:
“洪武八年江淮水患,吕大人在淮安大堤上嚼着炒面调度粮船,三日夜未合眼,三十万石赈灾粮,粒粒过秤,未有一勺霉变!”
“是个“清若寒泉’的好官啊。”詹徽猛地站起,“吕公掌户部十六载,查浙东隐田增赋百万,使国库充盈;定商税则例惠及百工,哪一桩不是利国利民?如今竟以“思乡私语’定罪,岂不让天下士子寒心!”翰林院修撰王希孟接话:“某曾见吕公书房悬「忠君爱国’匾额,如今却因几句诗稿下狱,这与秦之焚书何异!”
吏科给事中顾从甚至掏出帕子拭泪:“臣等请陛下开恩,念及老臣一片赤心!”
“翁妃私通北元之事,吕公不过是转交一支金簪,算得哪门子“通敌’?皇后凤体违和,自有太医诊治,怎能将祸水引至老臣身上?”
声浪如潮。
吕昶伏在地上,肩头微微颤抖,不知是冷还是愤。
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落在了马天身上。
今天,他是主审。
开济皮笑肉不笑:“国舅爷,以戚畹之身主审朝廷重臣,莫不是想借皇后懿旨,压我等士林大夫?”“开尚书此言差矣。”马天声音不高却清晰,“若说“情’,马某倒想问问:当年浙东士绅瞒报田亩时,可曾念及“君臣之情’?今日为吕昶哭嚎时,可曾想过皇后卧病期间,是谁在户部内廷采办做了手脚?”
“呈证物!”马天击掌三次。
第一个托盘呈上,木匣打开的瞬间,堂中瞬间安静。
是一支簪子。
马天用银镊子夹起簪子,举至灯烛下:“此簪内刻“元亨’二字,乃元宫廷之物,翁妃送给吕公,吕公欣然接受,是何居心?”
第二个托盘里是芷罗宫的采购账册。
马天翻开某页,朱砂批注赫然在目:“洪武十四年九月,吕公亲笔批文:“沙枣花十斤,送芷罗宫。’沙枣花产自北元戈壁,翁妃作为敌酋之女,千里求购此花何用?”
第三个托盘最沉,是一摞吕昶的批文原件。
马天抽出其中一张:“此乃吕昶亲批的宫禁符节手令。按《大明律》,宫外物品入宫需经尚宫局查验,可他却绕过所有流程,送入芷罗宫,这不是“疏忽’,是通敌的铁证!”
“《大明律·刑律》载:“通谋后宫害中宫者,首犯凌迟,从犯斩立决!’”马天大声道,“吕昶明知翁妃身份,却为其畅通宫禁,助纣为虐。此罪当诛,何情之有?”
他转向詹徽,嘴角勾起冷峭的弧度:“詹大人方才说“外戚干政’,今日尔等结党为吕昶喊冤,难道忘了“结党营私者,杖一百流三千里’的律条?”
詹徽脸色煞白。
三司官员们面面相觑。
屏风后,朱元璋嘴角扬起。
朱棣低声道:“父皇,舅舅这手“以彼之矛攻彼之盾’,学了你的七分。”
堂上,马天目光扫视百官。
“诸公高谈「法外容情’,可曾见过皇后咳在锦帕上的血?”他的声音里透着寒意。
“可曾见过应天城外的痘疫棚?那些溃烂的幼童,他们的父母可曾有官服加身,能让诸公为其哭嚎?”“今日审的是吕昶,将来查的,是所有躲在“乡情’“忠良’幌子下的蛀虫!”
大理寺卿周志清轻叹一声:“马主事容禀!吕公妻小被元廷羁押三十载,至今生死未卜!他诗中写“心思塞北’,不过是念及妻儿啊!马主事也是血肉之躯,难道没有父母亲情?”
这一番话如重锤砸在人心上。
官员们纷纷效仿,翰林院编修们甚至开始大哭。
开济抓住时机,沉声道:“陛下“以孝治天下’,若杀此等孝子,恐伤天理人心!”
詹徽也附和:“请三司念及人伦,从轻发落!”
“孝悌私情,能抵江山法度吗?”马天摊手,“若今日赦了吕昶,明日北元降将皆可称“思念旧主’而通敌,北元大汗正等着看我大明自毁长城!”
“诸位说“伤天理人心’,可曾想过:若中宫被毒杀,陛下失恃,天下百姓该信谁的“天理’?这万里江山,又有谁来护持?”
“请三司明判!”
“依《大明律》,斩吕昶,籍没家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