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标走在御道上,脸上还洋溢着笑,看见马天迎面而来。
“舅舅这是要往坤宁宫去?”朱标停下问。
马天咧嘴一笑,两手一摊:“可不是?我老姐要我每天去给她请安啊。”
“别去了。”朱标摆摆手,“父皇和母后正围着烤架忙呢,方才把我赶出来时说了,今儿的烤肉是独食,没旁人的份。”
马天愣了下:“嘿,这老两口,还学年轻人搞起二人世界了?连你这亲儿子都被撵出来了?”“可不。”朱标失笑,“母后塞给我一串鸡翅,说让我赶紧滚回去批奏折。说起来,自打我记事起,很少见他们这样清闲过。”
马天果断转身,跟着他往文华殿走。
“你把担子挑起来,他们自然能歇口气。”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,“我听说老二老三开始收拾行装,估摸着过了上元节,就要回藩地了?”
朱标停下,长叹了一声。
“嗯,礼部已经拟好了归藩的吉日。”他仰头望天,“老二前儿还拉着我说,想在京里多留些日子,说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比西安府的艳。”
“舍不得,就让他们多住些日子呗。”马天随口道,“横竖也就是改改日子的事。”
朱标却轻轻摇了头,眼眸垂落时:
“藩王归京离京,是父皇定下的规矩。各地的军政要务还等着他们回去料理,哪能说改就改。父皇常说,朱家的子弟,就得像扎在疆土上的钉子,才能护着这万里江山。”
马天犹豫了下,笑问:“太子觉得,让藩王手握兵权,镇守四方,就当真万无一失?”
朱标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:“舅舅为何突然问这个?”
“就是突然想起些史书的记载。”马天揣着袖子,语气漫不经心,“说当年汉高祖刘邦得了天下,也是把子弟分封到各地当王,说是“非刘氏而王者,天下共击之’,结果呢?”
朱标微微皱眉:“舅舅是说七国之乱?”
“正是。”马天点头,“那些藩王起初确实帮着朝廷镇守四方,可日子久了,手里有了兵,有了地盘,就觉得京城的那位碍眼了。景帝想削藩,人家直接打着“清君侧’的旗号反了,最后还不是得靠打仗才能平定?血缘这东西,在权力跟前,有时候真不算什么。”
朱标沉默片刻,一笑:
“舅舅说的道理,我懂。但父皇设立藩王,与汉高祖不同。”
“各地藩王虽有兵权,却受兵部调遣,粮草军械皆由朝廷供给。而且父皇特意让都司、布政使司与藩王分权,地方官皆由吏部任命,就是为了互相牵制。”
“再说,弟弟们自幼受父皇教导,深知君臣本分。二弟在太原,三弟在西安,四弟在北平,这些年镇守边疆,击退过多少次北元的侵扰?若是换成外姓将领,父皇能放心把数十万兵权交出去吗?”马天听完,伸手拍了拍朱标的胳膊:“你说的,也有道理。毕竟是亲骨肉,总比外人可靠些。”朱标以为他被说服了,也松了口气:“舅舅放心,父皇早已定下规矩,藩王无诏不得入京,不得私相往来。这些制衡之术,父皇比谁都懂。”
“是极是极。”马天连连点头,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。
他知道,此刻说再多也无用,朱标自幼生长在这样的制度里,又深信亲情与父皇的智慧。
有些历史的洪流,总得等撞上了暗礁,才会让人看清底下的漩涡。
两人走进文华殿,瞬间暖和许多。
马天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,见是关于宗室俸禄的核定章程,笑了笑:“殿下最近在核今年的宗室的俸禄?”
朱标点头,取过那本册子:“父皇定下规矩,亲王岁禄万石,郡王两千石,往下依次递减。今年新添了几个侄子,得把他们的份例定下来。”
“宗室吃朝廷俸禄,天经地义。毕竟是龙子龙孙,总不能让他们跟寻常百姓一样为生计奔波。”马天边说边回想明末历史。
“正是这个理。”朱标一笑,“朱家子弟守着这江山,朝廷供养他们,也是应当的。”
马天却话锋一转:“只是有件事,殿下有没有想过?如今宗室人丁尚少,可子子孙孙传下去,几百年后会是何等光景?”
朱标抬眼:“舅舅的意思是?”
“就像这炉子里的火星子。”马天用茶盏盖拨了拨炭灰,“起初就那么几点,看着不起眼,可一旦烧起来,能把整座山都烧透了。朱家子孙开枝散叶,一代代繁衍生息,百年之后,会不会是个吓人的数目?到时候每个人都要按品级领俸禄,这开销会多大?”
朱标皱眉,似乎觉得他多虑了:“天下之大,还养不起我朱家子孙?”
“殿下不妨算笔账。”马天屈起手指,“如今亲王不过十几位,郡王几位,加上将军、中尉,满打满算也就几百人。可若再过百年,按每户生三五个儿子算,这数目会翻多少倍?”
“不说多了,就说几百年后,朱家宗室能有二十万人。殿下猜猜,按你父皇定下的俸禄标准,每年要耗多少粮米银钱?”
朱标拿起案上的算筹,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。
他先算亲王岁禄万石,郡王两千石,再往下推到镇国将军、辅国将军……一层一层累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