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皇后走后,李善长望着空荡荡的御道,脸色阴沉下来。
“你们夫妻,一个唱红脸,一个唱白脸,真当我李善长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乡野老叟?”他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几步。
谁不知道“狡兔死,走狗烹;飞鸟尽,良弓藏”的道理?
他李善长熟读史书,伴君如伴虎的典故早就刻进了骨头里。
洪武四年那会儿,胡惟庸刚在朝堂上崭露头角,他就借着一场风寒称病辞官。
那天陛下在奉天殿里笑得格外爽朗,拍着他的肩膀说“善长功高,该享享清福了”。
转身就赏了他千亩良田、百户佃农。
可只有李善长自己知道,那不是恩宠,是试探。
他若贪恋权位不肯走,恐怕早在胡惟庸案之前,就成了陛下龙椅旁的第一根刺。
洪武九年,临安公主下嫁李祺那天,红绸从午门一直铺到韩国公府,十里红妆晃得人睁不开眼。陛下牵着他的手说“咱两家结亲,往后就是一家人”,可他夜里看着儿子穿着驸马蟒袍的样子,只觉得那身红妆像极了裹尸布。
皇家的恩宠,从来都是带着倒钩。
直到洪武十三年,胡惟庸的脑袋挂在城楼上示众,牵连的官员抄家灭族到数千人。
他躲在府里,听着外面锦衣卫的马蹄声从早响到晚,知道自己这颗脑袋能留在脖子上,绝非仅仅因为马皇后那句“李善长是李善长”。
陛下是在等。
等他这个淮西勋贵的老大哥亲手收拾残局,等那些跟着他从濠州出来的老弟兄看清风向,等他把所有脏活累活都干完了,再慢慢算总账。
就像这次太子监国。陛下召他回朝辅佐,明着是倚重,暗地里何尝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?
太子年轻气盛,要立威就得拿老臣开刀。
让他李善长来辅佐,无非是让他做那个磨掉棱角的石头,既要帮太子稳住局面,又要替陛下盯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旧部。
做得好了,是太子英明;做得差了,就是他李善长倚老卖老,阻碍了太子。
到时候随便抓个错处,就能把他和那些淮西旧部一锅端了。
“陛下啊陛下。”李善长望着宫墙深处那片巍峨的殿宇,“咱君臣几十年,从濠州的茅草屋到这金銮殿,你磨的刀有多快,我心里能没数?我们终究是道不同了。”
李善长抬手抹了把脸,再抬眼时,眼底的怨怼已被锐利盖住。
李善长回到文华殿。
六部尚书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,有探究,有忐忑,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期待。
这位淮西勋贵的老大哥方才跟皇后在殿外说了什么,将直接决定他们接下来的措辞。
朱标端坐在案后,目光沉静了许多。
李善长清了清嗓子,看向朱标的目光里竞带着几分真切的赞许:“殿下,老臣方才在殿外琢磨了许久,越想越觉得这格物院的章程想得深远啊。”
这话一出,阶下的曾泰等人齐齐愣住。
“老臣跟着陛下打了半辈子仗,”李善长慢悠悠地说,“总以为治国就是收赋税、理刑狱,可方才想起洪武初年,关中大旱,若是早有能人改良水车,何至于饿死那么多百姓?殿下年纪轻轻,就能看到这格物之学的好处,比老臣们有远见多了。”
“韩国公府虽不比内库充盈,但老臣愿捐出半年俸禄,支持格物院初创!”
殿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而后,户部尚书曾泰出列:“韩国公深明大义,下官佩服!殿下,方才是臣短视了,户部就是再难,也能挤出一笔款项来,绝不能让殿下的心血付诸东流!”
礼部尚书刘仲质紧随其后:“臣也附议!格物院探究天地自然之理,与圣人“格物致知’的教诲本就相通,礼部愿协助甄选有识之士,共襄盛举!”
兵部、刑部的尚书们争先恐后地表态,从军器改良说到河工技艺。
朱标始终保持着平稳的呼吸,直到众人的声音渐渐平息,才缓缓开口:“韩国公能体谅孤的心意,孤甚是欣慰。众爱卿经验丰厚,却仍能与时俱进,这份胸襟,孤自愧不如。”
“孤初掌监国之职,许多事虑事不周,还望各位大人多多提点。格物院之事,往后还要劳烦韩国公牵头,六部协同配合,切不可流于形式。”
“臣等遵旨!”众人齐声应和。
站在最末的马天,心中大骂。
真尼玛狗啊!
李善长一句话就全改了口?
“既然诸位都无异议,那格物院的选址就定在钦天监旁的旧营房,修缮之事交由工部,三日内拿出方案。曾大人,款项明细需在五日内呈上来。”朱标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“臣遵旨!”曾泰躬身应道。
李善长看着太子有条不紊地布置任务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。
这年轻人确实有储君风范,面对朝臣的反复,既没显露半分得意,也没借机敲打谁,只一句“多多提点”就将场面圆得滴水不漏。
一个时辰后,文华殿。
殿内只剩下朱标与马天二人。
朱标松了松腰间玉带,长舒一口气:
“还是得母后出马,不过寥寥数语,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