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,已经是六月。
坤宁宫后的小花园却藏着片清凉。
马皇后蹲在菜畦边细细打量,伸手抚过圆滚滚的西瓜。
“这个熟得正好。“她手腕轻轻一拧,脆生生一声响,西瓜便滚落在草编的筐里。
朱元璋拎着木桶从井边回来。
“刚从井里汲的水,镇半个时辰,保准甜得透心。“他蹲下身帮忙拾掇。
去年冬天下雪,他们还在这菜地里埋了窖,存着的萝卜白菜,开春时给小孙子们熬了菜粥。“你当这菜地好打理?“马皇后嗔怪地看他一眼,“前阵子天旱,我每天凌晨就来浇水,宫女们要替我,我偏不!这亲手种出来的,才够味。再过几日,就能摘了给你做凉拌菜,就着你爱喝的米酒。““古往今来,能像咱们这样,皇帝皇后蹲在地里刨食的,怕是找不出第二对了。“朱元璋摊手。当年在濠州城外啃野菜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,如今宫城的琉璃瓦下,竟能有这样一方菜园子,藏着人间烟火。
“那是因为别人当皇帝,想着的是金銮殿上的威严,“马皇后摘下片菜叶,“咱们不一样,打小就知道,地里长出来的才是根本。“
“标儿如今理事越来越稳当,前日看他批的奏折,条理清楚,比你年轻时沉稳多了。以后啊,我们两个老家伙,就拾掇菜地吧。“
朱元璋把西瓜一个个放进木桶,笑道:“等纳哈出那伙人平定了,漠北安稳了,咱就把这担子彻底交给他。到时候,你种你的菜,我给你挑水,咱两个老家伙,就在这园子里晒晒太阳,数数瓜。“马皇后被他说得笑起来:“说的好像你真能闲住似的。昨儿半夜我起夜,还见你在灯下看军报呢。““上个月,连续接到马天捷报。”朱元璋摊手,“这个月,有段日子没来捷报了。”
马皇后瞪眼:“不是兵围金山了吗?”
朱元璋在椅子上坐下来:“金山不好攻!三面环山,易守难攻,冯胜他们,还没拿定主意。”“不是派人去招降了吗?”马皇后问。
朱元璋哼一声:“那是缓兵之计!纳哈出还有二十万人马,不把他打疼,怎么降?”
朱元璋刚拿起蒲扇要扇风,就见朱标举着封信快步进来。
“父皇,母后!”朱标喘着气,“前线送来了密信,是冯胜他们拟定的进攻金山的章程,得父皇定夺。朱元璋接过信,故意沉下脸:“你如今是监国太子,这点军务还要事事问我?”
话虽如此,手指却已捻开了火漆。
马皇后早从竹篮里取了块刚切好的西瓜,递到朱标手里:“先别急着说事,看你渴的。”
朱标三口两口啃下去,指着信说:“这里面的计策,儿臣拿不定主意。”
朱元璋展开信纸的手顿了顿。
他快速扫过前半段的兵力部署,眉头渐渐蹙起,脸色沉了下来:“这是谁献的毒计?”
“是舅舅。”朱标把最后一块西瓜塞进嘴里,含糊道,“舅舅说,金山后有处堰塞湖,这阵子冰雪融水加上连场大雨,湖水早就漫到堤岸了。”
“这小子,倒真敢想,够毒,也够绝。”朱元璋低笑一声。
马皇后连忙凑过来看。
堰塞湖乃金山命脉,下接饮水渠与田地。
“他要炸湖?纳哈出那二十万人马岂不是要被淹死?”马皇后惊愕。
“母后说的是。”朱标拿帕子擦了擦嘴,神色凝重,“儿臣算过,纳哈出号称二十万部众,里头至少一半是老弱妇孺,还有不少是去年被掳去的汉人百姓。真要是开了堤,这些人也逃不掉。”
朱元璋站起身,蒲扇在手里转了个圈。
“标儿,你记住,打仗哪有不死人的。纳哈出盘踞金山十几年,手上沾了多少汉人的血?当年他攻破辽东时,可有念过百姓无辜?”他目光锐利如刀。
朱标被问得一怔,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。
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,可一想到洪水里挣扎的妇孺,心口就像被什么堵住了。
“马天这计,妙就妙在因地制宜。”朱元璋赞道,“金山三面环山,本就是天然囚笼,炸开湖堤,洪水顺势而下,既省了我军兵力,又能一举端了纳哈出的老巢。这等胆识,这等果决,大将之姿。”朱标犹豫了下问:“那父皇是赞同?”
朱元璋话锋一转:“不赞同!”
马皇后和朱标齐齐愣了下。
“父皇?”朱标脸上带着诧异,“方才你还说这计策有大将之风。”
朱元璋往石凳上一坐:“法子是好法子,狠辣,利落,换了十年前的我,说不定当场就准了。”“可现在不一样了。咱要的是金山的土地,是纳哈出手下那二十万部众,是能种粮、能牧马、能归顺大明的人,不是一湖的血水和化不开的仇。”
马皇后把瓜皮扔进竹篮:“你是说,炸了湖,就算赢了,也结了死仇?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朱元璋拿起桌上的信纸,“纳哈出的精锐是恨咱们,可那些老弱妇孺、被掳去的汉人百姓呢?他们本就不是死心塌地跟着北元的,一场洪水淹下去,活下来的只会记恨大明,记恨到骨头里。北元那些残余势力,正好拿这事煽风点火,往后北疆就别想安稳了。咱们是要平定,不是要结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