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臣惶恐。”
皇帝放下碗,拿起笔,在奏折上快速写划。
然后合上折子,放到一边,又重新展开,一边吃一边看。
同时对着胡贞道:“快吃吧,先吃完了再说。”
胡贞坐在绣墩上,将片儿汤吃完。
就这段时间皇帝已经批了五六个折子。
他把折子放在一旁,放下碗。
太监收了皇帝的碗,又收了胡贞的碗。
胡贞见皇帝看向自己,连忙从绣墩上下来,正欲跪下。
皇帝道:“好了好了,坐,坐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
“你的折子朕看了。说说吧。”
胡贞道:“陛下,臣亲眼所见。
那倭人斩婴儿之头,那婴儿嘴里还含着母亲断指。
上次我军中校尉,就是因为倭人假意投降,受损严重。
那倭人色厉内荏,不可相信哇。”
胡贞苦口婆心。
皇帝道:“和倭国封贡之策,是朕和严阁老他们商议出来的。”
胡贞有些张不开嘴。
皇帝看着他,等着他的下文。
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。
胡贞已是为难到了极点。
他起身,对着皇帝跪下,叩头。
“臣,日渐年迈。
久在战场,伤病积身。
自得以陛下恩典,高中进士科甲。
尔来三十又七年矣。
年逾花甲,心衰体弱。
自知若强任其位,必有负陛下恩典。
此臣万死难辞之罪。
臣夙夜难眠,犹恐不效。
臣,请,致仕。”
胡贞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。
太阳从东边的窗户照射进来,照在这老臣佝偻的身子上。
征战十余年,壮势未减。
一朝回神都,垂垂老矣。
而政场其凶犹甚于战场。
皇帝看着胡贞,忽然笑起来。
“哈哈哈哈哈!”
胡贞听闻笑声,更拘谨的跪在地上。
“朕便不许你致仕,又能如何?
前些日子还跳岛的胡部堂,怎么一回神都就老了?”
胡贞只是磕头,不回话。
皇帝看着胡贞:“草原十八部、倭国、三韩、金国,旧部繁多。
朕欲设立藩事部,从文武中挑选出人来,到宫中以备朕咨。
不设属官,俸禄如常。
咨后便各复其职。
部堂觉得如何?”
胡贞琢磨一下,对着皇帝道:“此为利国利民的良策。”
“好,既然是良策,那么你胡贞就做这第一批的藩事部大臣。”
胡贞顿时错愕。
跟着连忙道:“臣”
刚欲说话,就被皇帝打断。
“朕不许你致仕。”
皇帝看着胡贞,眼神平和下来。
脸色逐渐变得无悲无喜。
“起来。”
胡贞起身。
皇帝看着胡贞。
胡贞久跪在地上,衣服有些乱。
胡子也微微歪着。
阳光将他脸上的沟壑照的很是清晰,皇帝这才发现,他的眼睛并不是很是对称。
而皇帝呢,此时在胡贞眼中,也是无比清晰。
他甚至能看到皇帝那沉沉眼袋中的灰黑。
皇帝对着胡贞道:“朕给你一个说服朕的机会。
将来伴随朕的日子还多着呢。
去吧,朕先把筹办藩事部的事情定下来。”
胡贞已无话可说。
唯有一句。
回荡在养心殿。
胡贞正欲退下,皇帝道:“等下。”
“陛下。”
“你可有什么其他藩事部的大臣举荐?”
胡贞顿了顿,摇头道:“没有。”
皇帝颔首:“回去吧,准备准备。”
定远王府后院内室,茜纱窗滤过午后的暖光,熏笼里细细露出安神的甘松气息。
锦褥堆叠的摇床里,小小的英哥儿正睡得香甜,襁褓勾勒出圆乎乎的轮廓。
贾环单手支着头,半倚在榻边罗汉床上。
另一只修长的手指正极其小心的,用指腹抚过婴儿耳廓边细软的胎绒。
贾环的眼神专注的近乎虔诚,仿佛在碰触世间最易碎却又最无价的珍宝。
林黛玉倚着引枕坐在他对面,长发松松挽着。
她眉眼间流转着温润的辉光。
她目光不离丈夫与孩子,唇角噙着温柔笑意,纤指缓缓捻着一串菩提念珠。
林黛玉低声软语道:“昨日胡部堂半夜来访,说朝中那些个人,是铁了心要给东瀛封贡?”她目光落在贾环脸上,带着探询。
贾环的指尖在婴儿嫩颊上略停,眸色倏然转深。
“嗯。”他声音很低,唯恐惊扰了安眠的幼儿,却微微叹了一口气。
“胡公在严府吃了闭门羹,在御前……这会估计已经成了孤臣。”
他顿了顿,琢磨着养心殿内的情形。
林黛玉捻珠的手悬停了。
“陛下还是觉得封贡好?终究没信胡公之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