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都的城门,一如既往地威严耸立。
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,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香气、食物的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,属于权势的傲慢。这繁华盛景,仿佛能将一切金戈铁马的血腥都隔绝在外,自成一个歌舞升平的极乐世界。
李元虎就站在这繁华的入口,感觉自己像个走错了地方的孤魂野鬼。
他身上那套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残破甲胄,边角翻卷,上面沾满了洗不掉的暗红色血污和风沙凝成的硬块。
他身形依旧高大,却瘦削得厉害,脸颊深陷,嘴唇干裂,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,新的旧的,叠在一起,像一张狰狞的地图。
唯一不变的,或许只有他那双眼睛。
只是,曾经那双写满了少年意气与离家豪情的眸子,此刻,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。
那是一种在尸山血海里反复浸泡,看透了生死,也看穿了谎言之后特有的麻木。
偶尔在那死寂的深处,才会闪过一丝无法抑制的悲愤。
他看着那些衣着光鲜,笑容满面的王都百姓,看着那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,只觉得无比的讽刺。这就是他曾用血肉之躯,誓死保卫的国度?
这就是他曾引以为傲,为之奋战的荣耀?
他想起落凤坡那被鲜血浸透的土地,想起那些与他称兄道弟,转眼就变成血池中一缕怨气的袍泽,想起那位仙官大人高高在上,满脸漠然的嘴脸……他的心脏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他渴望见到亲人,那种深入骨髓的思念,是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唯一的支撑。
可他又害怕见到他们,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,如何将那个足以颠覆他们所有人认知的残酷真相说出口。他只是一个人,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兵。
可他背负的却是一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秘密。
听涛小筑,皇帝御赐的府邸,清幽雅致。
李梦金正盘膝坐在院中的一棵老松下,膝上横着“影牙”,闭目养神。
不远处,李梦泽和李梦月正在石桌旁,就着一盘桂花糕,低声讨论着什么。
“大哥,那大乾王朝的使团明日便要入京,此次交流,说是切磋,实则必然是想在气势上压我们一头,怕是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。”李梦金虽然闭着眼,声音却清晰地传来。
李梦泽点了点头,正欲说话,府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。
“什么人!此乃御赐府邸,不得控……”
家丁的呵斥声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,是一声压抑的惊呼。
兄妹三人同时心生感应,齐齐望向门口。
只见一道高大却显得单薄的身影,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,正一步一步,踉踉跄跄地向院内走来。他走得很慢,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,身后是一道被夕阳拉得极长的悲凉的影子。“元虎哥?!”
李梦月第一个惊呼出声,她手中的桂花糕“啪嗒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李梦泽和李梦金也猛地站了起来,脸上满是难以置信。
眼前的这个人,真的是那个离家时身披重甲,骑着高头大马,对着他们挥手大笑,意气风发的元虎大哥吗?
这分明是一个刚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!
“元虎哥!”
李梦泽第一个反应过来,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,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元虎。入手处,是碚人的骨头和滚烫的体温。
“你怎么……伤成这样?!”李梦泽的声音都在发颤。
李元虎看着眼前这几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亲人,看着他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与震惊,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,终于“啪”的一声断了。
“我……我回来了。”
他张了张嘴,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,只说了这四个字,便再也支撑不住,眼前一黑,径直向前倒了下去。
当李元虎再次醒来时,人已经躺在了听涛小筑最舒适的客房里,身上的伤口被重新处理包扎过,换上了一身干净柔软的衣服。
床边,李梦泽正亲自为他施针,一股股温和的法力顺着银针渡入他的体内,梳理着他那因为长期厮杀而变得一团乱麻的经脉。
李梦金抱着剑,静静地站在窗边,一言不发,但那双锋锐的眸子里,却酝酿着骇人的风暴。李梦月则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灵米粥,眼眶红红的,小脸上写满了心疼。
“元虎哥,你醒啦!快喝点粥,大哥说你气血亏得太厉害了。”
李元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,却被李梦泽按了下去。
“别动,你神魂受创,经脉多处断裂,能活着回来,已经是奇迹了。”李梦泽收起银针,声音低沉,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边疆战事,不是已经停了吗?”
提到“战事”二字,李元虎的身体猛地一颤,那双刚刚恢复了一点神采的眼睛里,再次被恨意所填满。他沉默了许久,久到李梦月以为他又睡着了。
随后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,缓缓地开了口。
“停了?呵呵……是啊,停了……”
“因为……因为“牧场’里的牲口,需要时间,再长一批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