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1章 膏唇岐舌,公无渡河(2 / 8)

万历明君 鹤招 5974 字 1个月前

赋就是何心隐答复的极限,没想到竟能说出这种反常识的话。

众人神情各异,但共同之处在于,几乎没人信这话。

安民之心?

朝廷自是要收他的税,千百年便是如此,只不过,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收税是为赤民好。

身后骨干的嗤笑声,更是丝毫不给面子地应声响起:“梁汝元,你如今真就甘愿做朝廷的鹰犬了,这种话也说得出口!”

何心隐早有所料,也不甚在意。

他的神情宛如课堂上一般肃然,自顾自继续问道:“诸位听过丘濬么?”

眼前何心隐似乎真要长篇大论,替朝廷辩一辩对错,一干赤民面面相觑。

就是问题有些莫名奇妙,只得到一群茫然的表情。

反倒是葛成身侧的一名骨干,似乎按捺不住卖弄的心思,上前一步,矜持道:“某知道,历任景泰、天顺、成化、弘治四朝老臣,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任上去世,追赠太傅。”

“御赐理学名臣,士林立祠堂称其为一代文臣之宗,哪怕在民间,名声也是顶好。”

卖弄固然不好,但回答中带着讲解,往往是课堂上最好学生的技能。

何心隐难得满意颔首:“正是此人,他在世时,曾著有一部《大学衍义补》。”

“老夫日后会捐上几册在义学中,给诸位誊抄借阅。”

“《大学衍义补》是丘濬对儒学经典的注释,他在此书中论述了清丈的本源。”

娓娓道来的氛围,反而有学堂的感觉了。

葛成情不自禁席地听讲。

台下有赤民忍不住跟读书多些的乡亲请教:“说的什么玩意儿?提书作甚?”

被问的人显然也不清楚,只装模作样摆了摆手:“抬个名声罢了,显得这是朝廷老早的想法,不是他何心隐自己胡诌的而已,老爷们惯用糊弄人的老手法,其实没甚重要的。”

敷衍乡亲,还不忘伸着脖子嘲讽喊道:“清丈的本源?不就是朝廷敛财?”

人群中这等声音自然是不绝于耳。

何心隐拍了拍身前的雕栏,更正道:“敛财只是本源的一种外在,就像果子的皮一样,清丈的核,乃是均田!”

此言一出,群皆愕然。

均田两个字的含义,几乎没人不知道——也不止得益于大明朝的识字率尚可,更多的是这两个字本身的分量。

说句大逆不道的话,但凡谋逆时喊出这等口号,等闲聚个万人可谓轻而易举。

不过,分量重归重,却与清丈有甚关系?

“何老爷说胡话耶?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?”

清丈清丈,从来都是为了收税,可没听说过就将田亩分给贫农的。

“不是本身的均田。”

何心隐沉吟稍许,似乎在组织言语。

“天下人尽皆知,无论三皇也好,唐宋也罢,所有田制,历朝历代,无非四字而已——均田安民。”

顿了顿,何心隐继续解释道:“这里的均,不是平分的意思,按照丘濬释义,均者,各得其分。”

“按照不同身份,有不同的分配,他做皇帝,你们掏粪,各自分的财货,自然不一样。”

“同时,不同身份的‘分’,也应该有一个限度,赤民不该被饿死,皇帝也不能大修宫殿,首辅家锦衣玉食,百姓可以接受,但拥田二十万亩,便是人憎鬼嫌的大贪。”

“这便是各得其分!”

“而田亩作为财货之首,是当先要均的东西,安民,首要均田。”

“从千年前开始,朝廷就开始均田了……”

何心隐略去了太过深奥的细枝末节。

具体的田制一概不谈,赤民们本身没这些了解,若是长篇累牍地讲解什么是井田制,什么是均田制,又显本末倒置。

至于朝廷安民,更是视为前提,要讨论动机就涉及到道学成果,以及朝廷的本质——天下在“陷入了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,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而又无力摆脱这些对立面”前提下,为了求得彼此生存,缓和冲突,将这种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——这些话实在过于深奥。

于是,何心隐干脆全部略去。

别问什么田制,只需要知道朝廷想均田。

也别问为什么,朝廷就是好的,就是天生爱民的。

其土地政策的指导思想,千年以来,就是“均田”!

随着何心隐的娓娓道来,赤民听得专心致志,时而交头接耳,互相询问不理解之处。

“说到底清丈与均田有甚关系,朝廷度田完了还能分我几亩不成!?”

有答有问,这场民乱的谈判,愈发像是何心隐开坛讲道的现场。

熟悉的场景,使何心隐如鱼得水。

何心隐摇了摇头,耐心解释道:“那是过时的做法了,哪怕分给你们,早晚也要被兼了回去,朝廷只会抑制兼并,却绝不会均分田亩。”

发问那人闻言不由泄气。

“不过……”

何心隐话锋一转:“前宋至本朝,虽放弃了土地瓜分,却并非是撒手不管,而是找到了更为本源的关键。”

他的语速很慢,几乎一字一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