诏下当日,部院诸司应声而动,文武群臣整装待发。
……
八月二十八,清晨。
距离皇帝去往他忠诚的南京,还有两天。
按理来说,两月前就开始默契准备的事情,到了这个节骨眼,应该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才对。
然而,时至今日,皇帝仍旧是半刻不得闲的模样。
盖因南巡定论之后,朝臣自然而然地上起了强度,想趁着皇帝还在紫禁城的节骨眼,把各项事宜从速从简给办了。
譬如皇子的取名。
皇子诞生以后,先由宫殿监记下皇子生母及生日,在皇子被赐名以前,只称为皇子,只有到赐名以后,才按照排位顺序,称为皇几子。
若是走流程,要先由翰林院查阅钦赐过的宗室同辈名字,避免出现重名,再取几个寓意好的名字,进呈皇帝御览。
皇帝挑选好名字后,再由礼部发文给钦天监,按照名讳和八字合出个吉祥的时日,祭告太庙。
再进行一系列的剪发、唱赞、贺敬、传谕宗人府、录入玉碟、颁诏天下的流程。
《大明会典》规定的皇子取名仪,是在满三个月之后进行。
但正所谓礼制可以变通,没等三个月,今上皇子诞生的当日,便开始了流程。
礼部尚书汪宗伊蒙旨拟进了“洞、澔、濬、冲”四字,并将每个字的注音反切、字意内涵及典故出处都标明清楚,以供选择。
其中“洞”字出自《诗经》、“澔”字出自《韵会》、“濬”字出自《尚书》、“冲”字出自《老子》和《潘岳赋》,无不寄望深刻。
朱翊钧请刘皇后一起挑选,最终定下了濬(jun)字——按宗法来说,嫡母才是母,哪怕起名仪上,皇子都得由皇后怀抱,生母只能阶下行拜礼。
到了第五日,也就是今日,皇子情况稳定下来后,便已然走到了祭告宗庙这一步。
此刻,天方蒙蒙亮。
朱翊钧正在太庙之中,身着皮弁服,向列祖列宗们献上帛、脯醢、果品、酒等祭品。
他躬身叩拜,口中念念有词:“朕第一子,恭请命于皇祖、皇考,名曰‘常濬’,伏祈皇天锡祐,列圣垂休……”
因为不是嫡出,所以只能称第一子,不能称元子。
念完祝词后,朱翊钧接过礼部官递来的神香,一丝不苟地插入了鼎炉之中。
不需要整个紫禁城都欢呼这个名字,只要没有什么打雷、起火、狐狸叫的异象,就说明父祖都同意了。
朱翊钧再拜了三拜,便退了下来。
礼部尚书汪宗伊、定国公徐文璧一左一右,默契上前,替皇帝完成除了父祖外,其他几名祖宗的祭祀。
朱翊钧只是默默看着两位大祭司,不再动作。
“敕书与诏书拟好了么?”
敕书是给礼部下达宗人府的公文,要录名玉碟。
诏书则是用于诏告天下。
才从保定知府调入御前的沈懋学,似乎尚且不太适应从一府堂官,到中书舍人的转变。
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,连忙回道:“陛下,今日之内即可拟好,只待陛下后日御奉天门,便可颁布。”
沈懋学这名字,乍一听还以为跟文华殿上斗殴那位余懋学有什么关系。
实则只是凑巧而已。
沈懋学籍贯在南直隶宁国府,乃是万历五年的状元,今年四十有二。
许是在地方上堪磨了三年,青词水准有些退步的缘故,一份三千字的皇子生告天下诏,沈懋学利用值班之余,写了三天都还没写完——看这拍胸脯的模样,今晚熬夜是跑不掉了。
好在皇帝的注意点并不是催逼进度。
朱翊钧摇了摇头,更正道:“后日朕便出巡了,哪有功夫御奉天门。”
“让两宫母后代劳罢。”
明日是命名礼,他这个做爹的推脱不得,但后日下诏这种事,就没必要亲力亲为了。
正是两宫监国的时候,代皇帝下敕诏乃是题中应有之意。
然而,沈懋学听得两宫代劳一词,神情一滞,显得颇为无措。
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张宏见状,适时出面。
他凑近皇帝,无奈苦笑道:“万岁爷,慈圣皇太后那边,恐怕还需开解一二……”
无奈是真无奈。
皇帝南巡这事,李太后虽然抵不过皇帝一意孤行,但并不妨碍老太太闹情绪。
监国?
那怎么行呢,后宫可不能干政,皇帝还是另请高明吧!
朱翊钧对此心知肚明。
他转头瞥了张宏一眼,恨铁不成钢地质问道:“朕眼看便要南巡,如何还这幅事事都要朕亲力亲为的怠慢模样?”
就不能发挥主观能动性,偷偷把老太太哄好么!?
张宏闻言,只能唾面自干,满脸堆笑:“万岁爷教训得是,万岁爷教训得是。”
开玩笑。
李太后不爽利个把月了,亲儿子没有亲自去哄,外人哪里哄得住?
不来求皇帝出面,司礼监可没辙,总不能真把李太后撇开,奏疏一股脑往陈太后那里送吧——届时一顶离间天家的帽子上来,谁受得了?
朱翊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