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张宏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,情知是指望不上了。
他摆了摆手,十分不情愿地叹息道:“待承光殿奏后,朕便去给两宫母后请安。”
本是眼巴巴等着老太太气消,到头来,还是躲不过这一遭。
朱翊钧略微嘱咐了一番,将太祖、成祖等祖宗留给了徐文璧与汪宗伊两名大祭司。
自己则离开了太庙,转道世庙。
亲自祭祀了一番睿宗庙后,他才率一众内臣回返西苑。
回返的路上,朱翊钧仍不忘与左右过问正事:“宝纛龙旗还未制好?”
自嘉靖十八年世庙南巡,国朝此后四十余年都没有皇帝正式出巡,之前的宝纛龙旗,已然不堪一用。
正经本职,张宏连忙正色回道:“回万岁爷的话,前日便制好了,稍后奴婢便亲自交接给金吾卫。”
朱翊钧点了点头:“旧的宝纛龙旗放国史馆去,不要又让偷了。”
你明宫廷连文渊阁大印、皇帝常服都偷,不嘱咐两句,只怕龙旗也难能幸免。
张宏面有赧颜地躬身领旨。
朱翊钧走在前头,随口道:“听说内帑甲字库太监王效上奏称,岁额银朱等料缺乏?”
各库所需物料都有固定的年度拨款和来源,但各地征调常常不能按时到位。
他也不太清楚内帑这是超支了,还是入库本就不够。
张宏回忆了片刻,才颔首道:“是有这么个事,不过廷议上便给否了。”
“大宗伯殿上称,我皇上登极一诏,加意节省,裁之额内,岂可昔减而今复旧者,前少而后反多者?”
“奴婢觉得大宗伯说得有理,便将甲子库的奏疏撤了回去。”
朱翊钧不由得皱起眉头。
王国光这样说,显然就是超支了。
内廷在隆庆六年时,借着新政的势,搞过一轮反腐,削减了过半的人员与开支。
但随着震荡逐渐安稳,以及妃嫔入宫,开支混杂后,便开始故态复萌了。
想到这里,朱翊钧不免有些感慨。
这种事,果真像杂草一般,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长出新的。
朱翊钧放缓了脚步,轻声吩咐道:“宫中太监送去修习会计,也好些年了。”
“借着这个机会,大伴不妨调些会计,查一查银朱的物料取用账目。”
张宏闻言,面色一喜!
皇帝这安排,显是要借着这桩小事,为此前提过的“审计监”的筹建做铺垫——不同于户部和科道的粗略查账,此乃一分一厘都要对账的严苛之法。
一个全新职权的衙门,一道有望由内廷推广至外朝的先例,哪怕再小,那也是从无到有的开创之功啊!
这难道不就是入祀惟新阁,青史有传的敲门砖?
张宏连忙表态:“奴婢必会查个水落石出!”
朱翊钧轻轻嗯了一声。
突然话锋一转:“朕此去江南没有带上大伴,外间都说大伴年迈失宠,不能随侍左右,大伴可曾听闻?”
张宏愣了愣,旋即释然点了点头。
他神情坦然,丝毫没有芥蒂: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,奴婢知道这是万岁爷的信重。”
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提起这事。
不过就凭这点舌根,哪怕嚼烂了,也伤不到他这个执掌司礼监八年有余的东宫旧臣。
朱翊钧闻言,突然有些缅怀地笑了笑。
他伸手拍了拍张宏的肩膀,目光真挚,言辞恳切:“多余的嘱咐,朕也不说了。”
“朕后日南巡,全家老小全在留宫中,还要劳烦大伴费心遮护了。”
张宏闻言,愕然失措,耸然动容。
皇帝对内臣的态度,当真是国朝难见。
尤其还不是那种外朝所攻讦的宠溺亲近,而是一种愿意托付大事的信重!
交托全家老小这种话,哪怕只是邀买人心,以往除了外朝重臣,谁有资格听到?
这一刻,张宏听到了。
他喉咙动了动,突然后退半步,五体投地,对着在前行走的皇帝哽咽不止:“陛下重托,内臣万死不辞!”
他没再称爷与奴婢,反而郑重其事称了一声陛下与内臣。
这何尝不是太监的君子之诺?
朱翊钧停下脚步,回头瞥了一眼。
煽情也讲基本法,点到为止即可,朱翊钧只轻轻点了点头,伸手将人扶起。
经此插曲后,朱翊钧不再言语,默默往西苑而去。
穿宫过殿,一路无话。
不多时。
众人便回到了西苑。
刚走到了承光殿外,值守的太监便迎了上来,轻声说着某某请求奏对,某某已经在外殿等候云云。
朱翊钧本想为时尚早,还可休憩片刻,闻言只得做罢。
他搓了搓脸,强打精神:“朕先去换常服,请王崇古、俞大猷、戚继光、贾三近入殿,赐座等候。”
皮弁服穿着实在不舒坦。
朱翊钧从偏殿绕进暖阁,换了一身舒适的道袍,这才轻松舒畅。
皇帝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大殿。
殿内等候的四人,连忙屁股离开矮墩,纷纷起身:“陛下!”
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