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儿子来了,李太后却反应平平。
甚至颇有些阴阳怪气:“万岁爷日理万机,倒是难得有空来一趟乾光殿了。”
饶是朱翊钧脸皮厚实,此时也有些挂不住。
他僵硬地笑了笑,勉强解释道:“娘亲,孩儿不日便要出宫南巡,以致内廷外朝大小事宜都堆在一起,近来属实繁忙……”
这是实话,一大早就又是祭祖,又是奏对的,连请安都得用午膳时间见缝插针。
但朱翊钧话刚说到一半,就感觉李太后神情不太对劲。
李太后手上针工突然停了下来,顺势攥住一条刚刚缝制好的风领,逐渐拽出了青筋。
朱翊钧灵光警告不断闪动,默默掐住了话头。
可惜,为时已晚。
南巡之事,有太多人只不过是捏着鼻子认下,心中仍旧暗藏不满,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,逐渐攀升。
这种不满,在八月二十八日这一天,终于到达了巅峰!
有些人再也忍不住,对万历皇帝出了手!
“南巡!南巡!让你南巡!”
李太后抡起手里的风领,胡乱抽向皇帝!
“翅膀硬了!瞒着我就决定要南巡!”
“满朝都知道了,就是不跟我说!要请我监国了,才让张宏来敷衍我!”
“南巡!怎么不南巡回京再来见我!”
一阵阵毫无章法的风,在乾光殿内刮起。
皇帝幼时的肌肉记忆疯狂涌出,狼狈逃窜。
好端端的乾光殿眨眼间鸡飞狗跳!
殿内的皇亲国戚们目瞪口呆。
……
礼法是一门学问。
当家庭等级上下分明,成员关系氛围紧张的时候,哪怕是皇帝,在太后面前也需恭恭敬敬磕大头。
就像武宗皇帝一样。
每次请安都跪着不能起身——皆设席座前,起居叩头,跽而受茶,迄不敢坐。
与母后分别时,还要跪地挽留——上与中宫仍跪请留。
但当儿子争气,家庭关系融洽的时候,这些礼法又成了繁文缛节,可有可无。
就像今天一样。
请安变成了母慈子孝的一通好打。
分别时,更是表兄、皇妹断后,掩护皇帝仓皇逃窜的“热闹”场面。
如此种种,岂不正说明了皇帝治家有方啊!
朱翊钧从乾光殿出来的时候,一面在心里给自己找回面子,一面整理服饰。
此时此刻,他衣衫凌乱,发饰歪斜,显得颇为狼狈。
老太太虽然豆腐心,但打起儿子来那当真是刀子手。
不过好歹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,应下了监国的事。
“万岁爷,这是慈圣太后娘娘亲手织的冬衣、风领、佛门护符……”
张宏从身后追了出来,手里捧着一迭衣物服饰:“娘娘还说,让万岁爷一路小心,若是水土不服,及早回宫。”
朱翊钧瞥了张宏一眼。
他由着内臣为自己整理服饰,伸手将冬衣上的护符拿起,揣入怀中。
朱翊钧倒是没觉得老太太因为怕儿子“水土不服”而发脾气是小题大做。
古人不懂什么叫鱼油促进大脑发育,只知道多喝鱼汤变聪明。
李太后也不知道什么是微生物生态,只听说人换了地方,就会水土不服。
虽说随着南来北往的交流,水土不服、瘴气,这些经验逐渐过了时,但这份担心,总归是情真意切。
朱翊钧摇了摇头:“走罢,去元熙延年殿。”
李太后这里的饭是吃不上了,看能不能蹭一蹭陈太后的午膳。
饥肠辘辘的皇帝,不得不转道元熙延年殿。
相较于李太后那边一屋子人围坐的热闹,陈太后的寝宫倒是一年四季安静如常。
老猫叼着幼猫,在殿内四处溜达,狐狸跟在屁股后面好奇张望。
延庆公主结束了今天的课业,正乖巧坐在椅子啃糕点。
陈太后一身清冷的素色常服,正端坐在桌案旁,一手捧碗侧脸吹着热粥,一手捏着书本垂目阅读,显得很是入神。
皇帝踏入元熙延年殿后,延庆公主率先反应过来:“皇兄!”
陈太后听了动静,后知后觉抬起头。
朱翊钧摸了摸延庆公主的脑袋,拉着走到陈太后近前,一板一眼行礼:“儿臣,问母后躬安?”
陈太后合上书页,看着皇帝恬淡一笑:“我是富贵闲人,自然躬安,陛下巡狩江南,也要躬安才是。”
这类话,朱翊钧耳朵都听出茧子了。
他近乎无奈道:“儿臣知道了。”
陈太后笑了笑。
“陛下还未用过膳吧?”
她将鬓发拨到耳后,看向一旁的女官:“再请一副碗筷。”
朱翊钧本来就是蹭饭来的,闻言也不客气,一屁股坐了下来。
他扭头接过碗筷,一边盛粥,一边与陈太后说道:“母后,后日朕便要南巡,皇子起名仪的敕诏,还要劳烦母后过问。”
陈太后轻轻点了点头。
家宴随意很多,朱翊钧也没讲究什么礼仪,口中不停:“孩儿此去经年,皇后在宫中恐怕冷清,母后若是有暇,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