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天指着屏风上一首表达对富商贪婪不齿的诗,讥笑:
“好个忧国忧民的风骨!不知戴公在写下这些字句时,可曾想起苏州张员外刚送来的那两千两“润笔’,抑或松江李东家奉上的那一匣金珠?而你笔下痛斥的“饕餮之徒’,三日前刚差人往戴府偏院送了两千两纹银,附信求你为江南士绅赋税与朝廷辩!”
“眶当!”
第二口木箱被校尉踹开,泛黄的账本残页如雪片般飞散。
洪武九年秋,松江李姓盐商奉金珠一匣,求免私贩海盐之咎。
洪武六年五月初三,杭州绸缎庄王掌柜遣管事送纹银三千两,记“为犬子捐监生功名润笔’。洪武七年正月十五,应天米行赵东家献翡翠摆件一对,注“求代奏免缴荒田赋税’。
校尉每念及一笔,便有一封密信被掷于地上,信中诸如“事成之后,当以腴田百亩为报”的字句,格外刺耳。
“这不可能!”
“假的!”
监生们不敢相信,纷纷大骂。
“够了!”戴良大吼,“此乃马天伪造文书,构陷忠良!”
马天已仰天大笑,袍袖一挥:“带证人!请戴公的“老管家’、张员外的“远房侄子’,还有几位在锦衣卫“招待’后幡然悔悟的贤达。”
锦衣卫带着七八个人进来,他们齐齐跪下。
“去年端午我家老爷送了戴公二十箱湖丝,求他在巡抚面前压下私开官矿的案子!戴公当时还说“下不为例’,转头就把丝帛运到了杭州别院。”
“戴公收了钱氏千两白银,让我等在龙脉案中作伪证,诬陷清白人家。”
“戴公每回骂完贪官,就会让夫人去库房点算「润笔’”
戴良听着,目疵欲裂,又看看地上铺满的地契、账册、密信。
“噗!”
一口鲜血直喷在三尺外的账册上。
戴良踉跄着后退,颓然坐倒在满地证据之中。
当中一些监生,开始低声议论:
“原来诗里写的都是假的!”
“难怪他总穿旧衫,都是装的,把钱都买了田庄!”
许多崇拜戴良的监生脸色惨白,呆立原地,眼神空洞。
韩国公府,书房。
李善长躺在椅子上,喝着热茶,听着窗外碎玉般的雪落声。
吕本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,他甚至未抬眼皮,只慢条斯理的问:“吕大人,今日国子监的“戏’,看得可还过瘾?”
“老相国,戴公他……他又吐血了!”吕本面色凝重。
茶盏在李善长手中顿住,他冷问:“发生什么了?”
“马天那厮在国子监抖出了戴公的田契账册,还有证人!”吕本将木箱里的地契、密信,以及老管家等人的证词匆匆复述一遍。
“啪!”
李善长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,一声低笑:“好个马天,好手段。”
吕本急得搓手:“戴公被架回府就人事不省,门生故吏都慌了神,你得拿个主意啊。”
李善长缓缓起身,走到窗前,声音冷冷:“主意?吕大人可知,断了腿的狼,最该做什么?”吕本面色剧变。
“自断经脉,才能不被猎人剥皮抽筋。”李善长冷声道,“戴良如今就是那断腿的狼,马天抖出的证据只是引子,真正要他命的,是天下士子的眼睛。你想,若他贪墨属实,咱们文官集团便成了天下笑柄;若他是被构陷,以马天的手段,必能挖出更多“证据’。无论真假,戴良只要活着,就是插在咱们心口的刀。”吕本惊愕抬头:“老相国的意思是杀了他?”
“当然不是!”李善长摊手,“他可以自尽嘛,到时候,我们就说他是被逼死的,那时就死无对证了,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。”
吕本心中升起一股害怕:“自尽?他会吗?”
李善长轻叹一声:“不是我们让他死,是让他“不得不死’。他当然能理解,况且,他有个独子在杭州府吧?还有一帮子亲人,包括那个小妾,据说怀上了?”
吕本身体微微颤抖。
李善长意思是用戴良家人威胁他?
“戴公若肯“以死明志’,咱们能保他妻儿周全,否则……”李善长拖长了语调,“他进了诏狱,还不是一死?戴良的血,要染在马天的刀上,更要染在陛下的龙椅边。只有这样,咱们才能借着天下民意,把“酷吏乱政’的罪名坐实。”
吕本后背已经冒汗。
翌日,早朝。
奉天殿寒气袭人,文武百官已在丹陛下按品秩肃立。
殿内气氛凝重,没有人禀奏。
“咚!咚!”
忽然间,自午门方向传来沉闷的鼓声。
“这是……”吏部尚书吕本手一抖,“是登闻鼓!有人在敲登闻鼓!”
龙椅上的朱元璋也一惊,猛地起身。
自洪武朝定鼎以来,他就设登闻鼓,可这登闻鼓很少响。
此刻鼓声急促如雷,显然事出非常。
午门外,登闻鼓亭下,戴良的青布儒衫已被汗水湿透。
他左手攥着半卷讼状,右手握着鼓槌,每一次砸向鼓面都用尽全身力气,鼓皮震动的声浪震得他嘴角不断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