坤宁宫。
窗台上摆着几盆新换的春兰。
马皇后正坐在小凳上,手里捏着把剪子,细细修剪着一盆茉莉的枯枝。
“眶当”一声,殿门被人猛地推开。
马皇后头也没抬,手里的剪刀依旧稳当,慢悠悠地问:“谁又把你气着了?”
朱元璋大步跨进来,一把扯开腰间的玉带扔在桌上,气鼓鼓地往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一坐:“还能有谁?标儿!咱那好儿子!”
马皇后这才放下剪刀,转过身来看他:“标儿怎么了?”
“他拿着那荆棘跪在地上,掌心扎得全是血!说什么他是监国太子,凤阳的案子他要一查到底,还敢跟咱说“请陛下称太子’,让咱别干涉他理政!你说说,这小子是不是反了天了?”朱元璋噼里啪啦道。“咱早就盘算好了,那些勋贵得一个个揪出来,先断了他们的臂膀,再收了兵权,最后一网打尽!结果倒好,他一声不吭就把陆仲亨、唐胜宗给拿了,这不是打草惊蛇吗?”
马皇后端起桌上的凉茶递过去,眼底带着笑意:“哦?这么说,你是真生气?”
朱元璋接过茶碗猛灌了一口,刚要答话,却被马皇后一个白眼堵了回去。
“你当我看不出来?”马皇后站起身,“方才说“标儿敢跟咱叫板’的时候,你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,眼里那光闪的,比当年打下应天府时还亮堂。想笑就笑出来,憋着不累得慌?”
朱元璋被戳破心思,先是一愣,随即“嘎嘎”大笑。
他一把抓住马皇后的手,眉飞色舞地说:“还是你懂咱!咱跟你说,标儿今儿那模样,简直了!捧着荆棘跪在地上,脊梁骨挺得笔直,说“儿臣拿得住’的时候,那眼神,是个帝王!”
“这小子,以前总觉得他心肠太软,办什么事都想着留三分情面。可今儿你是没瞧见,对着陆仲亨那伙人的罪证,一句求情的话没有;跟咱犟嘴的时候,句句都在理上,既没忘了护着百姓,又想着替咱留名声,这哪是太子?这分明是有圣君之姿啊!”
“咱原还怕他镇不住那些老油条,现在看来,是咱多虑了。”
“他比咱想的更有骨头,也更有章法。咱当年打天下靠的是刀枪,他守天下靠的是这股子又硬又暖的心气,好,真好啊!”
马皇后看着他这副喜不自胜的模样,没好气地哼了一声:“我就知道你!嘴上骂着人家坏了你的谋划,心里头不定怎么乐呢。标儿能有这份担当,还不是随了你?”
朱元璋嘿嘿笑着,拿起马皇后修剪下来的茉莉花枝凑到鼻尖闻了闻。
殿外的风还在吹,似乎都带着股清甜的暖意。
马皇后在朱元璋身边的小凳上坐下,眼眸垂落:“说归说,标儿终究是坏了你的谋划。那些勋贵盘根错节,陆仲亨、唐胜宗背后牵扯的人可不少,你就真不担心他应付不来?”
朱元璋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敲了敲,方才的笑意渐渐敛去,眼底掠过寒芒。
“担心什么?他是咱的太子,是大明的储君,真要是出了什么乱子,天塌下来有咱给他兜着。”他冷声道,“再说,标儿比咱想的更懂分寸。他拿陆、唐二人,罪证桩桩件件都摆在明面上,凤阳百姓的血状还在咱案头压着,谁想替这俩人喊冤,先得过百姓那关。”
马皇后缓缓点头:“其他勋贵倒不足为惧,树倒猢狲散罢了。只是韩国公李善长……那可是跟着你从濠州一路走到京城的老人,门生故吏遍布朝野,他要是真掺和进来,怕是要掀起一场风暴。”朱元璋冷哼一声,嘴角勾起一抹讥诮:“那李先生?他可比谁都狡猾。当年胡惟庸案,硬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,这等心思,岂是陆仲亨那等莽夫能比的?”
“陆仲亨是他举荐的人,可真要到了取舍的时候,咱敢打赌,他会第一个弃子。李善长最看重的从来不是什么袍泽情谊,是他韩国公府的爵位,是李家子孙的富贵。只要标儿不往他跟前凑,他就不会轻易动。”马皇后眉头微蹙:“如此最好。能不戳破那层窗户纸,就尽量维持着。毕竟北元还在草原上虎视眈眈,这时候朝堂上闹得太凶,怕是会让外敌有机可乘。能安稳几年是几年,等边境安稳了,再清算也不迟。”“你啊,总是想得太多。”朱元璋转过身,“标儿心里有数。再说还有马天呢,他跟淮西那帮人不睦,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,有他盯着,李善长就算想动歪心思,也得掂量掂量。”
马皇后伸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,含笑道:“说起来,标儿沉稳,老四勇猛,马天精明,这三人凑到一处,倒真是能成大事的模样。当年你打天下,身边有徐达、常遇春、李善长,如今标儿要守天下,身边也该有自己的左膀右臂了。”
朱元璋听着这话,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:“咱看行!标儿掌舵,老四执剑,马天查漏,这铁三角要是能撑住,别说应付几个勋贵,就是将来彻底扫平北元,也不是没可能!”
韩国公府。
春雨刚过,府里的老槐树枝桠舒展,新发的嫩叶上挂着水珠。
午后的书房外,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平凉侯费聚,南雄侯赵庸,巩昌侯郭兴等一众淮西勋贵都来了。
“老相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