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天脸上的表情早已彻底敛去,他看着眼前这个孩子,看着他眼底那些与年龄不符的敏锐与挣扎,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
他沉默了许久,久到朱英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,才缓缓抬起眼,反问:“你这么聪明,这些事藏在心里想必也琢磨了很久,那你自己以为,是为什么呢?”
朱英的眼眸猛地垂下。
过了好一会儿,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:“开始的时候,我以为是因为马叔你。”
“我想,因为你是国舅,是陛下最信任的人,他们爱屋及乌,才会对我格外关照。可是后来我发现,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蓝将军看我的时候,眼神里总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惋惜;陛下跟我说话时,偶尔会盯着我的脸出神,那眼神,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。”
“还有娘娘,上次她摸我头的时候,偷偷掉了眼泪。”
“如果只是爱屋及乌,陛下不会在生死关头舍命护我,娘娘也不会平白无故掉眼泪。”
马天的心一紧,他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:“所以,你觉得,是为什么呢?”
风从巷口吹进来,带着初春泥土的清香。
朱英看着马天,目光清澈得像一汪深潭。
他深吸一口气,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一字一句地问道:
“马叔,我是不是……很像那个已经病逝的皇长孙?”
马天只觉得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像是有惊雷炸开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睛,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,等待着一个答案。
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进院里,打着旋儿落在脚边,马天却浑然未觉。
朱英那句问话像块巨石投进心湖,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。
他抬眼看向少年,见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虽有忐忑,却透着一股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的执拗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。
“罢了。”马天终于重重叹了口气,一字一顿道,“是!你和皇长孙朱雄英,长的几乎一模一样。”“原来如此!”朱英猛地瞪大了眼睛。
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,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,却觉得这张脸忽然变得陌生起来。那些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团,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优待与关切,此刻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,可这解释却让他心口发闷,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马天深吸一口气,胸腔起伏明显:“既然你都猜到了,有些事,确实不该再瞒着你。”
朱英脸上掠过一丝紧张,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,眼底藏着一丝期待。
他隐隐觉得,接下来的话会彻底改变他的人生。
“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,你是我捡来的孩子吗?”马天道,“而且是在钟山下捡到的你,那天也是皇长孙下葬的日子,你当时飘在河面上,还穿着寿衣。”
朱英只觉得脑子炸开了:“那我……我就是他?”
他满脸惊骇。
死而复生?
这种只在话本里见过的情节,竞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?
马天眉头紧锁:“陛下、娘娘还有太子殿下,初见你时,都以为你是他,他们心里是信的。可皇室血脉不是儿戏,不能仅凭一张脸就定夺。更何况,死而复生这种事,别说旁人,连你自己,怕是也难全信吧?”朱英垂下眼,自嘲地勾了勾嘴角:“是啊,换作是我,也不会信。”
话虽如此,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,却被这盆冷水浇得半明半灭。
“不止如此。”马天的声音又沉了几分,“后来锦衣卫密查,目前查到两条线索,一条指向陈友谅余党张定边,他们供认盗走了皇长孙尸体,并且焚烧了。”
“啊?”朱英惊愕抬头,“烧、烧了?那我……那我就不是他了?”
如果皇长孙的尸身已毁,那自己这身与他一模一样的皮囊,又算什么?
一场荒诞的巧合吗?
“也不能完全确定。”马天伸手按住他的肩膀,“另一条线索指向守陵卫指挥使李新,他监守自盗,可尸体不见了。”
朱英皱起眉头,小脸上满是困惑:“又是张定边,又是李新,还一会儿说烧了,一会儿说丢了。怎么这么复杂?”
马天点头,语气凝重:“皇家血脉,半点都不能含糊。认回一个“死而复生’的皇长孙,若是传出去,轻则闹笑话,重则引来天下非议。所以他们宁愿暂时瞒着,一边对你好,一边拼命追查,就是想等一个确凿无疑的结果。”
朱英沉默了,缓缓低下头。
马天看着朱英低垂的头顶,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。
他伸出手,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,带着几分试探问:“你希望自己是皇长孙吗?”
朱英抬起头,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。
双清澈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情绪,有惊讶、迷茫,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,像被风吹动的烛火,明明灭灭。
他张了张嘴,似乎在斟酌词句,半晌才道:“若是,也挺好。”
“哦?”马天挑了挑眉。
“若是的话,我可就是皇家人了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