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,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。
伊莉莎还在试图关上门,她的脸颊因为窘迫和惊慌而涨得通红。
许峰没有再给她机会。
他一步上前,伸手用力抵住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。
他的动作有些粗暴,完全不像平时的他,但此刻,他已经顾不上什么礼貌和风度。
“许峰,你干什么!”伊莉莎惊呼。
许峰没有回答,只是用力推开门,闯了进去。
一股混杂着黑面包、廉价肥皂和孩子身上奶香味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。
房子很小,一眼就能望到头。
一间卧室,一个兼做客厅和厨房的小空间。
墙上糊着发黄的报纸,角落里堆着几袋土豆,唯一像样的家具,是一张磨得发亮的木桌和几把椅子。
蕾娜塔被他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吓到了,躲在伊莉莎身后,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,怯生生地打量着他。
“蕾娜塔,回房间去!”伊莉莎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尖锐。
小女孩很听话,看了许峰一眼,便乖巧地跑进了那间唯一的卧室,关上了门。
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许峰的目光,像钉子一样钉在伊莉莎的脸上。他什么都没说,只是那么看着她。
伊莉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,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,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。
“伊莉莎。”许峰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“她不是你的孩子!”
几乎是在他喊出她名字的瞬间,伊莉莎脱口而出。
她的声音又快又急,像是在抢答一个关乎性命的问题。
然而,正是这句不假思索的辩解,彻底出卖了她。
如果真的不是,她又何必如此激动,如此急于撇清?
空气,再一次凝固。
许峰慢慢走到那张木桌旁,拉开一把椅子,坐了下来。
椅腿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,脑子里乱成一锅粥。
他有孩子了。
一个黑头发、黑眼睛的女儿。
在莫斯科,在这个他从未想过会再次踏足的城市。
这个认知,比在斯摩棱斯克突出部面对一整个党卫军巡逻队,还要让他感到手足无措。
伊莉莎看着他颓然坐下的样子,眼圈慢慢红了。
她知道,再也瞒不住了。
她靠在墙上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,许久,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“她叫蕾娜塔,蕾娜塔·安德烈耶夫娜。是我的女儿。”
她顿了顿,抬起头,迎上许峰的目光,一字一顿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“她只是我的女儿。以前不是你的,以后,也不会是。”
这话语里的决绝,像一把冰锥,刺得许峰心口生疼。
他明白她的意思。她不想让他为难,不想用这个孩子来牵绊他,不想破坏他在国内的家庭。
她宁愿一个人,扛下所有的一切。
这个傻女人。
许峰闭上眼睛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再睁开时,眼里的混乱已经褪去,取而代代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。
“你现在,到底在做什么工作?”他没有再纠缠孩子的问题,而是换了个话题。
伊莉莎愣了一下,没想到他会问这个。
她低下头,拨弄着自己粗糙的指关节“我跟你说过了,在兵工厂。”
“什么样的兵工厂,能让一个功勋上尉,去当一名普通的质检工人?”
许峰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千钧之力“伊莉莎,跟我说实话。如果你不说,我自己也能查到。米哈伊尔,或者元帅本人,我想他们会很乐意帮我这个小忙。你知道我能做到。”
他的话,戳破了她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。
伊莉莎的肩膀垮了下来,所有的倔强和伪装,在这一刻土崩瓦解。
她靠着墙壁,缓缓滑坐在地上,将脸埋在膝盖里,肩膀开始微微耸动。
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辛酸,在这一刻,终于决堤。
她没有嚎啕大哭,只是无声地流着泪,像一头在风雪中走投无路,却又不肯倒下的孤狼。
许峰没有去安慰她。
他知道,她需要的不是安慰,而是让她把这些情绪都发泄出来。
过了很久,她的抽泣声才渐渐平息。
她抬起头,眼睛又红又肿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“是,我就是个工人。每天穿着油腻腻的工作服,在震耳欲聋的噪音里,检查那些冰冷的铁疙瘩。每天累得像条狗,回到家,还要照顾蕾娜塔。这就是我的生活。”
她自嘲地笑了笑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
“但是,这又有什么不好?”她忽然挺直了腰杆,像是在宣誓“我是布尔什维克,我所追求的,不就是工人阶级当家作主吗?我靠自己的双手劳动,养活我的女儿,我不偷不抢,我不觉得丢人!”
这番话,一半是真心,一半是赌气。
许峰却被她说得哑口无言。
他还能说什么?说她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