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苍茫,寒风如刀。
吕本的马车停在韩国公府大门前,他扶着车辕下了马车。
望着门上褪色的匾额,那“韩国公府”四个金字在暮色里显得有些黯淡。
吕本双眼眯着,没有抬脚,冷冽的寒风让他打了个颤。
车夫搓着手低声问:“大人,这天儿忒冷,要不我先去通报?”
吕本没应声,呆立不动。
记忆像被这寒风掀开的陈年老账,呼啦啦地翻涌起来。
自胡惟庸伏诛至今已过两年,当年那场血流漂杵的大案,像一把悬在朝堂之上的利剑,至今仍让满朝文武心有余悸。
而李善长,这位曾被陛下称为“吾之萧何”的老相国,却在风暴最烈时全身而退,如今深居这国公府中,竟似与外界隔绝了一般。
“大人?”车夫又唤了一声。
吕本摆摆手,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薄雾。
他记得胡惟庸被揪出时,满朝都在揣测李善长的下场。
毕竟胡惟庸是他一手提拔,甚至连那“通倭通虏”的罪名里,都隐约牵连着淮西勋贵的影子。可陛下最终只是淡淡说了句“老臣年迈,不知世事”,竟真的放李善长致仕了。
这其中的蹊跷,吕本琢磨了无数遍,越想越觉得后颈发凉。
国公府的门,看似紧闭,内里却未必真的沉寂。
就像李善长这个人,虽称病不出,可朝堂上哪次人事变动、哪桩钱粮奏议,能脱了淮西系的干系?他吕本能爬到吏部尚书的位置,明面上是靠的是才能,或者说太子岳丈这个身份,但暗地里是得了李善长的推波助澜。
“淮西勋贵!”吕本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。
自陛下定都应天,朝堂便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:一边是随龙起兵的淮西武人,手握兵权,盘根错节,以李善长为首;另一边是浙东文臣,以刘伯温为首。
十几年过去,浙东文臣是一蹶不振,刘伯温也逝去。
淮西勋贵们也被打压,李善长致仕求自保。
以江南为核心的士大夫逐渐崛起,靠着诗书科举占据清要职位。
而他吕本,身为当世大儒,很受士大夫尊敬。
但是,之前有吕昶这个士大夫首领,他只能蛰伏。
如今,吕昶走了,他终于能站出来了。
可马天与朱棣借“龙脉案”大肆抓人,六部里半数官员人人自危,那些被锁拿的大臣,十有八九与江南士绅有牵扯。
吕本清楚,这哪里是查反贼,分明是陛下要拿江南开刀。
寒风呼啸,吕本紧了紧披风。
他想起今早太子朱标摔在案上的血书,还有朱棣那句“锦衣卫许便宜行事”的硬话。
太子仁厚,看不惯酷吏手段,可陛下的心思,又有几人能真正猜透?
“李善长啊。”吕本再次抬眼望向那扇厚重的大门。
唯有这位跟随陛下打天下的李先生、深谙帝王心术的老狐狸,才知道陛下这盘棋的真正落子处。当年胡惟庸案,他能全身而退;如今龙脉案,他又会作何打算?
是继续缩在府中观虎斗,还是早已布好了后手?
吏部尚书这个位置,看似风光,实则如坐针毡。
一边是太子的仁德期许,一边是陛下的雷霆手段,中间还夹着燕王与马天这两把快刀。
吕本深吸一口气,他必须弄清楚,李善长这位淮西首领,是否还愿意在这风波里伸出援手。“大人,要敲门吗?”车夫小心翼翼的探问。
吕本盯着门环上那枚铜兽的眼睛,良久,开口:“通报。”
韩国公府内院,书房。
吕本跟着管家踏过门槛,一股暖气扑面而来,驱散了身上的寒气。
只见李善长身着一袭棉袍,正临窗伏案书写,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,即便坐着也腰背挺直,全然不像个年逾七旬的老人。
听得脚步声,李善长搁下笔,转过身来。
见吕本拱手作揖,他先朗声笑了起来:“哎呀,吕大人,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?快请坐,看这一身寒气,来人,上热茶!”
吕本谢过坐下,目光扫过满墙的书画卷轴。
其中一幅《耕战图》边角已泛了黄,却仍是当年陛下亲赐的物件。
他望着李善长亲自沏茶时稳当的手势,那茶盏在老人手中纹丝不动,忍不住叹道:“老相国真是好福气,如今能在府中喝茶看书、赏雪听琴,这般闲情逸致,真叫人羡慕。”
李善长将茶盏推到他面前:“吕大人这话说得,老夫如今不过是个致仕的闲人,可不就得这样?”吕本身子前倾,声音压得低了些:“老相国可千万别这么说。别的地儿不敢说,这应天府的朝堂啊,可是半分都没闲下来。”
他盯着李善长的眼睛,只见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,却被老人随即展开的笑容掩了过去。“无事不登三宝殿。”李善长一笑,“吕大人若是为了龙脉案的事来,就不必绕弯子了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,似乎早已知晓吕本的来意,甚至对近日朝堂上的风波了如指掌。
吕本心中一凛,果然这老狐狸从未真正闭门谢客。
他盯着李善长那双在烛光下泛着精光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