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宫,黄昏。
暖棚下,铜炉里燃着木炭,暖意融融。
朱标执起酒壶,为马天与朱棣斟满酒。
三人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几碟小菜,香气四溢。
“舅舅,老四。”朱标举杯,“今日这酒不是君臣宴,是家常酒。咱们关起门来,说些掏心窝子的话。马天与朱棣也齐齐举杯。
“太子殿下今日肯带臣脱困,臣感激不尽。”马天仰头饮尽杯中酒,“有什么话你尽管问,我跟老四必定知无不言。”
朱棣也跟着颔首:“大哥尽管问。”
朱标看着两人,又给自己斟了杯酒,自顾自喝一杯。
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:“舅舅,前日在奉天殿,你指着戴良的账册骂“满口仁义道德,一肚子男盗女娼’,当时我还觉得言辞过重,可如今再想,你骂得太对了!”
马天挑眉:“哦?殿下倒是说说,怎么个对法?”
“你瞧他们平日里高谈阔论,张口“忧国忧民’,闭口“士为天下先’。”朱标放下酒杯,“可转头就把“刑不上大夫’挂在嘴边,说什么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’。舅舅你说,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,还是他们士大夫的天下?”
“他们嘴里喊着圣贤书,心里盘算的全是田亩赋税、门生故吏!戴良那老匹夫,前一日还在讲“民为邦本’,后一日就收了盐商两千两白银替人写减税疏,这算什么风骨?”
朱棣搁下酒杯,眉头紧锁:“大哥,戴良这种人不过是伪君子,岂能代表天下士大夫?”
“戴良的卷宗你们应该看的仔细,哼,米行的赵东家送他翡翠摆件,求的是“代奏免缴荒田赋税’;绸缎庄的王掌柜送三千两纹银,写的是“为犬子捐监生功名润笔’。他教的可是“仁义礼智信’啊,最后呢?”
朱标嗤笑一声,“他们把“杀身成仁’挂在嘴边,行的却是“千里求官只为财’的勾当!三日见不着君王就惶惶不安,一旦罢官便如丧家之犬,这样的人,能靠得住?”
马天沉默地听着,看着朱标眼中翻涌的失望与痛楚。
他从未见过这位以仁厚著称的太子如此愤懑。
那不是年轻人一时的意气,而是历经背叛后的彻骨反思。
“大明朝廷要长治久安,能靠他们吗?”朱标看向马天,目光里带着一丝急切,“舅舅,你那日在国子监说“文官集团如藤蔓,不修剪便会缠死大树’,我当时不懂,现在懂了!可这天下这么大,不靠他们,又能靠谁?”
暖棚里一时寂静。
朱棣开口,语气斩钉截铁:“大哥,天下只能靠我们朱家人!你看父皇从乞丐到天子,靠的是咱老朱家的骨头硬;将来你登基,也得靠宗室亲贵替你守江山。那些文官说到底是外人,哪有自家人靠得住?”朱标却缓缓摇头,抓起酒壶又要斟酒,却发现已空。
他怔怔地看着壶嘴,喃喃道:“天下太大了,从应天到漠北,从江南到巴蜀,朱家人就算撒豆成兵,又能看住几个州府?”
“老四,你说靠自家人,可若自家人里出了骄纵之辈呢?”
朱棣一时语塞。
马天看着眼前的两个外甥,一个在理想与现实的裂缝中挣扎,一个试图用血缘构筑壁垒,却都触碰到了权力结构最深处的困局。
“殿下,四殿下,”马天终于开口,“靠谁都不如靠规矩。戴良之流敢贪墨,不是因为他们是文人,是因为法网有漏洞。若律法能捆住他们的手,就算是朱家人,也得按规矩办事。”
朱标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却又很快黯淡下去:“可规矩也是人定的。”
“所以才需要能定规矩、也能守规矩的人。”马天放下酒杯。
暮色彻底沉了下来,暖棚内点起羊角宫灯。
朱标望着灯焰跳动的光,良久才叹道:“舅舅,你说的这些,我懂。可到底该怎么定规矩,又该让谁来守规矩?”
这个问题像一团迷雾,笼罩在暖棚里。
朱棣张了张嘴,想再说些“朱家人最可靠”的话,却在看到朱标眼中的迷茫时,把话又咽了回去。马天看着外甥紧锁的眉头,知道有些答案不能急。
“殿下。”马天端起空杯,“酒凉了,再温一壶。有些事啊,得慢慢想,慢慢试。”
朱标看着他,忽然笑了:“好,那就再温一壶。这天下该靠谁治,孤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,但至少,孤知道,有你们在,这路总能走下去。”
马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眉头皱起,大脑运转。
朱标看着这位舅舅突然凝重的神色,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酒盏。
“殿下,你问这天下该靠谁治,又该如何定规矩。”马天摊手,“依我看,既不能全靠那些满口圣贤的文官,也不能只指望朱家人血脉里的忠勇。大明朝要长治久安,得先明白一个道理,这天下的学问,从来不止四书五经那一套。”
朱棣眉头微蹙:“舅舅何出此言?自尧舜以来,治国安邦靠的便是孔孟之道,难道不是吗?”“是,但不全是。”马天看向朱棣,目光坦然,“老四,你想想看:你父皇打天下时,靠的是兵法谋略与刀枪剑戟,可曾只靠“仁义礼智信’?如今坐天下,要算清田亩赋税、要造